当代之光:独具中国特色的养生活动(4)
城市是居民生命汇聚、共处的所在。在《万事万物》的带领下漫步于此时此刻的北京街头,我们逐渐发现,历史与时代问题构成了该书写作的一条重要线索。城市自有其历史,创造其历史的主人正是城市中千千万万的生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人们无处不在地濡养着自己的生命。每个人的生命都成了列斐伏尔意义上的作品,各自呼应着塑造城市魅力的历史条件。相较于典籍记录的成文历史,冯珠娣更加关注街头巷尾的历史,正在重塑中的城市传统。当然,成文历史与城市传统并非截然对立,而所谓的传统也绝不是毫无断裂、一脉相承的线性发展历程。
冯珠娣想要强调的,其实是尼采—福柯思想脉络中的历史观,各类力量厮杀角力、万事万物竞相追逐的历史观。有意思的是,这样一种历史观同时交织着本雅明的历史洞见。在冯珠娣的勾勒下,当代北京的此时此刻同过去的彼时彼刻之间并不完全是前后相继的时间关系,过去与此刻并置交织在养生活动上演的城市时空之中,共同写就“当代”(过去与现在“同时代”)北京风韵独具的城市作品。新旧元素相互交织、共同作用,或相互协调,或发生龃龉,而时空之间的竞相角力也充分地体现在城市居民的养生活动当中,“城市生活的各类可能与不可能皆汇聚于此,竞相书写、涂抹、厮杀角力”,将城市推向进一步“溢出”的未来。
夏日傍晚的钟鼓楼广场(2015)
当然,《万事万物》的字里行间还透露出另一种“当代”气质。意大利哲人阿甘本认为,当代意味着既属于时代,又同时代保持距离。当代的事物属于这个时代,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却又是时代孕育的异数,在时代内部制造张力的异数,时代当中的剩余之物。当代之物既是当前时代的产物,又是对抗当前时代的事物。相对于资本化、商品化的时代洪流,养生者就是阿甘本意义上的当代人,而养生者的养生活动,敦亲睦邻、热闹非凡的北京市井生活便有如时代当中的剩余之物。无论结局如何,他们都既是时代浪潮的产物,又是抗拒这一浪潮的当代之物。
太过入世、太过依附时代的驯服者绝对无法成为当代人,因为他们与时代过于融合,无法以疏离的目光凝视时代。而本雅明意义上的城市漫步者却能够成为“不合时宜”的当代人,主动与时代保持距离的疏离者。在梳理当代西方哲学中的“当代”问题时,冯珠娣的朋友汪民安饱含激情地指出:“做一个当代人,就是要调动自己的全部敏锐去感知,感知时代的晦暗,感知那些无法感知到的光,感知那些注定要错过的光,感知注定要被黑暗所吞噬的光,感知注定会被隐没之光。当代人,是因为绝望而充满希望的人。”(《什么是当代》)——作为时代浪潮的产物,作为抗拒浪潮的异数,以养生活动为代表的北京城市生活大概正属于当代的光芒,注定要被时代巨浪所吞噬的当代之光;作为同情理解却又冷眼旁观的人类学家,冯珠娣的《万事万物》可能同样属于当代人“不合时宜”的著述,因为绝望而充满希望的凝视与记录。
《万事万物:当代北京的养生生活》,冯珠娣著,沈艺、何磊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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